《献给克莱尔·阿克曼》:书于1943年12月23日,捐赠于2431年12月21日。捐赠人:哈维·米歇尔
又名《德莱恩遗书》,原日记经文森特·冯·德莱恩烧毁,《德莱恩遗书》因留存度较高得以复原,现进行第一次展出。
献给克莱尔·阿克曼:
我曾经思考生命的意义,但在1939年后这个问题从我生命中消失,因为我见过太多生命的离开。如果说战场是绞rou机,那么像我这样——像我这样的许多人,正构成了摇动绞rou机把手的那只手。我曾认为战争中生命没有意义。它可以被一粒子弹带走,一点儿毒气也可以。它只是一粒尘埃,而需要过多这样的尘埃才能铺就胜利的地基,一个人因此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不过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无论在哪里,在什么时候,生命都会熠熠生辉。
你们会认为我们是杀人犯,是刽子手。而我无法否认。为此我感到悲哀。但悲哀对于一切无济于事,毕竟它来得为时太晚。
我想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会有人思考是什么让一个正常人变得失去人性、冷血无情。而我能从我的角度回答这个问题——事实是,在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度认为我们所杀死的那些不能算作人。犹太人是德意志的寄生虫,放高利贷的夏洛克,可怕的、不承认耶稣基督的异教徒。但凡他们能有赚钱之外的Jing力,那准是用在挑拨离间和替苏联人搞赤化上。瞧那《西里西亚纺织工人》——我们织我们织,将三重诅咒织给老德意志,这样的人寄居在我们的祖国,活像华美的长袍上长了虱子。如果不是他们在1918年做的好事,德意志怎么会过20年苦日子?
也许你会不敢相信,但我们都是这么想的。
我们将那些人送进毒气室,就像你们投下蟑螂药。那只是从你的房子中清除一些害虫,而你不会为毁灭蟑螂和老鼠感到太内疚。我们正是这么认为——我们在为社会清除害虫。也许有疲惫,但那只是因为投下了太多药饵。重复工作总让人感到厌倦。
直到我遇见你。不、或者在遇见你以前,我已经……就像生命中总有某些时刻,总有些东西将你自黑夜惊醒,在那一刻你还没弄清那是什么,但你知道它让你无法安眠。
我还记得有一天我路过毒气室。
我记得那天,那是十一月初。天色相当蓝,蓝到没有一丝云,那种冬日的空气像透明的冰块,在未融化以前它们如此干燥寒冷。
我看着人们被引领到毒气室前大排长队,那里被伪装成浴室,没人知道真相。他们自己主动走进去,为他们能洗个痛快的热水澡而满怀期待。队伍里面有小孩和妇女,那些孩子还在小声地交谈,我看见其中两个孩子在偷偷撩起袖子比较手腕上的刺青编号。
我站的那么近,以至于我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尽管我完全不想听,那些声音还是硬钻进我的耳朵里。其中一个孩子因为她的编号数字更大而发出胜利的笑声。输掉的那个孩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朵快要枯萎的黄色小雏菊,她把它递给那个胜利的孩子。
“给你!” 她不情愿地说,“这根本没什么了不起,我会让我爸爸给我刺一个更大的数字,比如说......” 她小到甚至不会数数,于是那孩子信口开河,“一万亿!”
那一幕让我感到不太舒服,像是……总之,我希望快点儿避开他们。随便到哪里,越快越好。但是一个女人拉住了我,和你一样,她有黑头发和黑眼睛。
我想她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因为她死死抓住我的袖子。
“这位先生!” 她说,她没叫我少校、长官或者别的什么,那让我感到我们是在大街上遇到而不是在这儿,铁丝网环绕的集中营。她睁大眼睛看着我,那双黑眼睛让我觉得大得吓人,她细长的手指颤抖着指向一旁,“这位先生,看看我的孩子们吧……看看她们!”
我飞快地甩开她的手,但晚了,我的眼睛已经情不自禁地看向那边,像是铁块被磁铁吸引。我看见了……在那儿有四个孩子,大的顶多七八岁,小的也许只有两岁。都是女孩,我看见最小的那个被一个坑绊倒,她的小身子跌倒在地,但那坚强的孩子没有哭。
那孩子向她的姐姐们伸出手,而那些同样那么小的孩子们停了下来,努力地扶她们的小妹妹站起身。然后她们向前跑过去,飞快地跟上队伍,大的那两个站在头尾,而小的那两个站在中间,像是她们在公交站台或者游乐园。冬天稀薄的日光落在她们的肩膀和红绒布裙子上,那些孩子们的脸颊被冻得发红,但她们带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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