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京说得很严重,但当看到烨影身上那些伤时,自己便先心软一半。
一方面对着烨影发泄自己心里的不快,另一方面看到与承烨一般无二的面庞露出痛苦的神色,内心竟然也会紧跟着刺痛。
左右都是自己内心承受煎熬。
说到底,傅云京对刘承烨的爱存在一天,烨影在他身边一天,这种煎熬就不会结束。
傅云京本以为自己对烨影的狠心能换来他的退缩,却不想他竟也如此……如此倔强,跟自己一样——只要能待在心爱之人身边,能帮点忙,就知足了,哪怕自己承受再多伤害。
烨影已经沉沉睡去。傅云京支着脑袋斜倚在一旁看着烨影的眉眼,忽而感到害怕。
他害怕……如果烨影始终不放弃,自己真的会移情别恋。
毕竟,承烨已经与杨氏结为夫妻,他们再无可能。
五年来,傅云京也不止一次问自己,坚持他等下去的是什么,守下去的是什么。
想来想去,仍然是师弟那句云胡不喜,是师弟夜间对自己袒露心扉,是师弟挡在自己身前硬抗下三派杀招,是他……在温泉池里调笑自己的眉眼。
太久了,如今想来物是人非。而人就是那么奇怪,可以凭着一点记忆,培育起数年的情感,再痴痴等候数年。
翌日清晨,傅云京睁眼后,察觉到不同。
烨影昨日被伤狠了,今早没及时醒来。
所以,这是傅云京第一次清醒地看到自己如何以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依偎在另一人怀中,汲取另一人的温暖。
应该说,在最初和烨影相处的那一月,傅云京都是这样无知无觉地享受烨影给予的温暖。
傅云京自己冷得蜷成一团,烨影从他身后抱着,温暖的热量就这样传到自己背上。便是傅云京冰冷的双脚,也被烨影夹在腿间暖着。
傅云京坐起身来,惊醒了烨影。
“云京……”
傅云京顿时觉得自己心跳漏了半拍,似乎有些东西差点失控。
他隐隐觉得烨影会赢。
最终,傅云京什么也没说,他下床更衣洗漱,而后道:“今日授你密文,你便在床上好好记,记不住,挨板子。”
“是。”
早膳,傅云京为烨影端来了白粥。
烨影在床上吃,傅云京就在旁办公。待烨影用完膳,便给他上药,而后讲密文。
奇怪的是,本善于文的烨影无论如何也记不住这些密文。
“你是不是故意的?”傅云京问道。
“属下不敢。”烨影低头。
“那么笨,还是换个影子好了。”傅云京道。
果然下回烨影的效率快很多。傅云京知他之前都是故意的,于是也不教密文了,全给了烨影让他一人自学。
不过……傅云京还是有些担心。
这影子鬼主意多了去,以后若是没了约束,又做了晋王的替身,不知道会作出怎样无法无天的事,可真该管教管教。
这一想,傅云京便觉到,烨影与承烨在面容上一模一样,以后自己该如何区分?
若是烨影仗着晋王身份,做了些什么不该做的事,自己也好阻拦。
烨影身上得有一个自己知晓,别人不知的记号。
“烨影……”傅云京话到嘴边,忽而起了坏心思,“既然选择在我身边,就得纹上我的记号。”
烨影一愣,点头:“是。”
“那你说,纹在哪里好呢?”傅云京提问,“需要知道,你的身体可必须与殿下一致,不能露出半点差错。”
烨影思考了一下,忽而面色一白:“属下……”
“嗯?”傅云京看烨影的样子,就知道他想到了某处,却不知是何处。
烨影低头:“……云京想纹在……”他越说越小声。
傅云京有些好奇,烨影是想到了哪里才会面色如此奇怪。
“我听不见。”
“后xue……”烨影稍微大声了点。
傅云京一愣。
烨影松了一口气:“那是……前面?”
傅云京觉得,许是自己昨日的态度让烨影生了错觉。否则,他又怎么会把自己想得如此不堪?
不过,这样的烨影也很可爱。
傅云京摸了摸烨影的眉毛,低声道:“就纹在你眉毛里,小小的一点,不凑近,或者不亲近的人,不会发现。”
烨影顿时脸色爆红。
“不过,你既然已经提出……倒也可以一试。”
傅云京嘴角微翘,转过身继续办公了。他看了一会公文,忽而后知后觉自己心情不错。
傅云京面色顿时一僵,而后又吐了一口气。
他非圣人。他与烨影朝夕相处,得烨影照顾,他又怎是无情之人?恐怕……怕什么,来什么。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晋王八月将至塞北,烨影很快就要发挥他的作用。届时……该斩断的都将被斩断。
傅云京专门用的名贵药,是以烨影后xue那处不过六七日就愈合了,只tun瓣上留了些浅浅的伤印。
傅云京检查了遍,见无大碍,便拍了拍烨影的屁股,让他翻个身来。
烨影微微有些脸红,翻过身来。
他本以为傅云京真会对自己那根rou棒作记号,不想傅云京为他盖上被子,而后只是拿着纹针,在他眉毛深处纹了一个小黑点,凑近看,倒像是眉中痣。
烨影一时心里竟然有些空落落的。
他知道,那只是一个区分,根本算不上什么专属记号。傅大人当日只是玩笑,其实……从未对他有过那样的心思。
前几日的折磨更像是一场恐吓。四月Yin差阳错的那一晚,必是让傅大人内心煎熬不已,迫切想和自己划清界限。可自己真突破了那层界限,傅大人一开始表现得残忍,事后自己稍示弱,他便溃不成军,举止温柔,充满怜惜。
真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让他心动不已。
然而,烨影知道,傅云京对他仍是无关情爱的。过去是视烨影为替身,如今不过看在烨影对他照顾的份上,多了分动容罢了。
但是底线……不就是拿来试探的吗?
烨影内心一番思量,傅云京分毫未察觉。
他收拾好工具,便道:“从今日起,继续练剑。”
“是。”烨影应道。
后半夜。
隐隐有哨声吹响。紧接着,窗边传来轻叩声:“傅大人。”
傅云京睁开眼来,双目血红。
事实上,傅云京刚痛晕没多久,就有人来寻。
暗影卫只在危急情况才如此行事。
傅云京点了烨影睡xue,转瞬便下了床榻,穿上了一袭红衣。他左手摸了摸自己疼痛不已的胸口,右手摸上柜子上的一青瓷瓶,倒了一粒药丸服下,而后便提剑出了门。
暗影卫简要道:“殿下于白壁坡遇袭。”
昨日下午,影首已经带人前去接应殿下,如今夜晚仍然遇袭,看来对方有备而来。
“走。”傅云京话不多说,便已先行一步。
白壁坡已然乱成一团。
“刘承烨,栽在我手里,不冤。”
“纪王叔真是长袖善舞,连合欢宗都能收拢,承烨自愧弗如。”
“不比晋王,你可是鹤野楼响当当的二师叔啊。”
“纪王叔,咱们朝堂事,何必牵扯江湖?”
“江湖就是众生百姓啊,百姓不服,江湖不服,安能坐稳天下?”
“纪王叔既然担心百姓,当初又为何要扶持大皇子?”
“晋王胆子不小,竟然不认当今圣上?!”
“是。大皇子弑父上位,名不正言不顺,如今还要残害手足,迫害三皇子秦王,和二皇子齐王,恕承烨难做这同流合污之辈。”
“同流合污?恐怕说得是晋王自己吧?你不认当今圣上,还暗中筹集兵马作秦王走狗,可不就是造反?!”
“哈哈哈哈哈……食人rou者居高堂作君,忧百姓者在荒野成贼,当真讽刺。”刘承烨大笑。
“给我拿下他!”纪王大喝。
刘承烨持剑抵抗,却忽而身形一晃。
“哈哈哈,晋王,合欢宗的妙药好好体验。”
“卑鄙!”
“实不相瞒,当年见你娘时,本王就颇为心动。如今,母逝子及,爷爷我也勉强可以笑纳,哈哈哈哈……当初你逃时,可有想过,又落入老夫手里?”
刘承烨仍旧勉抵抗,眼前逐渐生出重影来。
周围的亲信、暗卫死伤大半。
谁也没料到,纪王竟然会与合欢宗牵连。
那合欢宗的秘药着实厉害,随风一吹,我方便倒了大半。
难道,当真命丧此处?
就在此刻,忽而一红衣人从天而降,银剑出鞘,转瞬便收缴数十人性命。
那人用的功夫甚是诡异,你说他用的是剑,却又有许多暗器机关迸发。你说他主要用的是暗器,那一招招剑法又着实不假。
很难想象,一个人竟然能同时使用那么多武器。众人惊疑不定,竟是被打得节节败退。
刘承烨却心中一喜。
只有鹤野楼的云龙诀练到顶级第十层,才能做到分心无骛。
此人乃他师兄傅云京!
傅云京揽了刘承烨便走,临行不忘送那老纪王一份大礼。
“啊!!!我的眼睛!!!”
只闻得那老匹夫惨叫一声,双目竟然都被毒镖射中。
“好你个傅云京!昔日你鹤野楼伤我合欢宗贵客,今日又伤纪王,真当我合欢宗无人?!”话落,一白衣女子丢出白练,朝傅云京袭来。
傅云京脚踩流宫步,竟然化出十余个身形。
那女子也不弱,一一化解:“傅胆小鬼,出来尝尝姐姐的绕指柔?!”
下一瞬,四面八方的机关朝那女子射去。女子匆忙躲避,再回过神来哪有傅云京的身影?
傅云京挟着刘承烨轻功飞出数十里,与影首大人残部相遇,而后一起返回塞北的晋王别府。
刘承烨中了绕指柔,此刻只堪堪靠在傅云京身上,若非傅云京一手揽着他,只怕已经摔地上去。
傅云京便干脆抱着刘承烨去了梅苑。
“云京……”承烨唤道。
“我在。”傅云京忙低声回应,“已经回了塞北,纪王不会追来的。”
毕竟,塞北才是晋王世代的大本营。
“云京……多谢。”承烨道。
又是这句话。
傅云京勉强一笑:“师兄弟,何必言谢。”
承烨的目光逐渐冷凝:“纪王虽瞎,还有定安侯焦氏、冀州太守蒲氏等人为虎作伥。杨太傅已经笼络朝中大多清流,蓄意政变。二皇子齐王与三皇子秦王各自联合了南边青州、岳州总兵,准备十二月进军璧州,逼定安侯投奔纪王,塞北铁骑再大举南下,前后夹击,一举歼灭纪王与定安侯。与此同时我意率钦州、维州兵力牵制冀州太守。而秦王妃母族族兄苏鹏正是禁军总督,待灭了纪王与安定侯,大军入京,不日,这天下便又要换天了。”
傅云京点头:“齐王与秦王可会……”
“自是秦王即位。秦王有勇有谋,仁政爱民,齐王万万不可比。秦齐联手之时,齐王便知此事,云京不必担心。”
“如此甚好。不过……纪王虽瞎,纪王世子仍在,恐会先联合定安侯出兵,先发制人。”傅云京道。
“纪王一瞎,纪王世子必不放过我。如此塞北铁骑先与纪王世子牵制,而后晋军佯降。纪王必定大肆宣扬,定安侯闻讯,抵抗秦齐联军不成,必投奔。此刻,塞北铁骑再次重现,前后夹击。”承烨道。
傅云京一愣,道:“阿烨是想……让影子在塞北行此计,而后亲率钦、维二军牵制冀州?”
承烨点头:“不错。冀州听闻晋王败,必定蠢蠢欲动,想吞并钦、维二州,届时我便瓮中捉鳖。”
“冀州必会传信与纪王等人,届时……”影子必会败露。
“所以必须快。两条战线的时间不可差太远,否则不仅白白牺牲了一枚棋子,还打草惊蛇了”承烨看向傅云京,“届时,塞北就拜托云京了。”
“……定不负承烨期许。”
“详细部署之后再议……云京大晚上接我,想必也累了,不如同睡?”承烨邀请道。
傅云京却摇摇头:“不了……我先行一步。”
傅云京踉跄回了云庭,开门入屋后,终是坚持不住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呕血。
那药物镇了疼痛,但却无法抵消强行运功带来的损伤。傅云京今晚去营救刘承烨,终究是有些勉强。在刘承烨面前强行压制的后果便是此刻的反噬。
傅云京只觉得自己似要将全身鲜血都呕尽了。若非那药物麻痹痛觉,想必自己早就痛晕了。
眼前开始泛黑,傅云京最后一眼只看到烨影从床上惊醒,向自己跑来。
天亮时,傅云京着实难以起身,便遣烨影先随殿下学举止、喜好、表情和语调。
烨影抱着傅云京冰冷的身躯不敢走,傅云京伸手摸了摸烨影的脑袋,语气轻柔道:“乖,我命大,死不了。快去。”
烨影只得离去。
傍晚时,承烨来到了云庭。
傅云京一时慌乱,不待他起身,承烨已经入了屋。
傅云京的心顿时紧张起来。要被……发现了么?
他会……关心我么?还是会怨自己?
傅云京可耻地选择了装睡。
“云京,我看到你醒了,怎么又睡过去了?”
“我……”傅云京没想到自己装睡立刻就被戳破了,
“听烨影说,云京病了,我特来探望。”承烨说着,握住了傅云京手腕把脉,“昨日辛苦云京前来,竟不知云京病了,是我的不是。”
承烨忽而一顿,捏紧了傅云京的手腕:“为何云京体内有……”
傅云京忙收回手来:“寒毒已经化解大半,再等些时日便好了,阿烨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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