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旦验过货,拿白绢重新裹好,收回匣中,便取下手套,束手坐着,不知想些什么。
陆麟喝着热茶等了片刻,正想着该如何开口呢,忽见赵旦抬头盯他,“你还不走?”
陆麟登时有些不是滋味。
“为见你一面,亲自送货上门,我这千金之躯,可是带着商队,特地绕了大半个海湾,晕了两日船,方来此地,不过喝了你一盏茶,你这便要赶我走?”
赵旦挑眉,“钱货两讫,你道如何?”
陆麟腼颜,“哪里哪里,三月后不是还得再来,这一回生二回熟的,总得招待我一两日吧。”
“大如,待客。”赵旦唤来大徒弟,起身就走。陆麟忙叫停他,见他只是侧身站在门口,赶紧言归正传:“那事办的咋样了?”
“何事?”
陆麟急了,“就三月前请托过的…”
赵旦一副恍然模样,奇道,“你们做的事,怎反来问我?”
“…可不是寄情于山水,才问山水可知情么。”
“天地不仁,山水无情,如何晓得。”
陆麟小声嘀咕,“山水无情,受的供可不少……”
赵旦冷笑,“悔了?东西都收在南偏堂,自取便是。”
陆麟自知说错话,再不敢反驳,屋内一时沉寂,遥遥只闻惊涛拍岸之声。
俄尔觑见赵旦脸色平静,正待说话,谁想他一拂袖,顷刻间青衣已在数丈外。
陆麟追又追不上,只好在原地扼腕。
大如给陆麟铺床时,陆麟就在一边喋喋不休。
大如是赵旦首徒,自小跟着师父,学成个老实样的闷葫芦。
聪明人总多少有些孤高的毛病,赵旦也不例外。陆麟自诩为他好友,但总唱独角戏,其实他心里也没多少谱。
絮叨了半晌毫无回响,眼见客房也收拾齐整,大如正想离开,不料袖子却被陆麟一把拉住。
“岛上可有别的客人?”
大如摇头。
陆麟眼珠子转了转,“那…仇人?”
“得师父说了算。”
陆麟仍不死心,“你师父今晚歇哪?”
“许是在青杏洲。”
夜色深了,近岸处水青沙白,海浪阵阵,催人入眠。镜湖距离海岸不过二里路,却因半山环抱,近海一侧种了半片杏林,又半片竹林,断音绝尘,宛如异境。此刻只隐约闻得竹叶摩挲,窸窣虫鸣。
青杏洲在湖中央,缈缈烟波,目力难及,登岛仍须摆渡。
万事通陆麟通万事,唯独是个旱鸭子。他在湖边抓耳挠腮好一会,仍不想放弃。赵旦的地盘,想胡作非为也得看人下菜。惹恼那怪物,别说是朋友做不成,能否全须全尾地离开都成问题。
然而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般回去如何交待?陆麟叹了口气,从歪脖子树上起身待走,冷不防就听身旁的树问他,“这便走了?”
陆麟心下一悸,浑身汗毛倒竖,不待回头,一招神龙摆尾,立时往斜后方飘去,眨眼已离了数丈远,匿入一旁竹林之中。
他还不及喘口气,那呼吸声却再度响起,如影随形,不轻不重,不徐不疾,仿佛故意要令他听见似的。
陆麟心知躲不过,只能站住。他垂头叹了口气,就听那人问,“为何叹气?”
“叹世事无常,气运难料。”
“如何无常?怎么难料?”
“……爱人远嫁,亲友断交。”
那人啧了一声,似毫无兴趣,陆麟作势要走,可脚才抬起,身后那人影一闪,又拦于他身前。
此人身量颀长,看面相正值青壮年,与赵旦不相上下,半长不短的乱发下,一双眸子野兽也似,黑夜里牢牢盯住他。借着朦朦月色,只见他上披背单,颈子上束个银环有指节宽,下着笼裤,脚蹬草履,一副渔民装束,身上气息却极淡,也难怪陆麟方才毫无觉察。
陆麟被这般盯着,心里不舒服,又走脱不得,只能暗自叹气,强自耐心问他,“何事?”
“方才见你功力不错,来跟我切磋切磋。”
话音放落下,他已欺身前来。陆麟心下一凛,脚步一错,险险避开那电光石火间戳来的二指。
陆麟倒退两步,连忙大喊,“且慢。”
那人并不理会,收指成拳,手臂忽而暴长,一瞬已攻至陆麟门面。
陆麟顿时头大。他不欲在此过多纠缠,仍是一招神龙摆尾避开,口中大声道,“钱兄,此乃九通术!”
“九通术?”那人一愣神,瞬息间气势一收,又问,“你认得我?”
陆麟忙干笑道,“可不是,江湖中谁人不知夺燕生的威名。”
那人听不出他话中之意,眼睛一眯,只问招数,“何谓九通术?缘何我未曾听过?”
陆麟脑子转得飞快,“所谓闭气九息,叩齿九通,先有九息,以内功心法为重,后续九通,以轻功招数为主。”
钱笙上下打量他,“你缘何知道?”
“在下区区商旅,虽说胸无点墨,唯袋中黄白之物不少,当初为了这一眼,我也是亏了巨本,才窥上一眼……”
“书何在?”
“这…在下也不清楚……”
陆麟偷眼观钱笙表情,但见他面上Yin晴变换一番,到底没做出什么强盗事,暗夸赵旦驭匪有术,想了想又说,“何夕兄是否说过,修炼这九息术需循序渐进,一息之后方复一息,绝不可Cao之过急?”
钱笙摸摸下巴,反问他,“那又如何?”
“我早先花那银子时,有人告诉我,这九息术与寻常功法不同,若是想投机取巧,或Cao之过急,则真气混乱,如强龙无首,在各xue位游走,一不留神便有走火入魔之险。且与九通术乃是相辅相成,一如天地,只不过无天不成地,须得先九息,再九通,否则只得皮毛,无法Jing进,你看我方才着急使了出来,现在真气不济,胸口窒闷,一口老血正堵着,还有脸色青白,行动迟缓,咳咳…”
那人垂眸无话,似在思考陆麟的话,又似在回味方才的轻功步数。
陆麟察言观色,见他深邃面容上已无波澜,便小心问他,“钱兄今夜怎在此地?”
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没事干。”
“……何夕兄呢?”
“鬼知道。”
话音刚落,那颈上银环忽然嗡嗡作响,那人嘴一咧,咬着一口森森白牙,不知是喜是恼,但见他抬指一弹那银环,道一声,“你自己问他吧,走了。”
陆麟还想多问两句,又怕此人心思诡谲,暴露手脚上功夫被他缠上,犹豫中那人几个闪身已出了林。其间并指为刀,抬手将一根翠竹削成数段,根根约有臂长,边缘齐整平滑,显见剑气凌厉,内功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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